(原創散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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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坐在父親對桌,陽光煦煦地照在桌上,像是紳士般的加入我們的談話。父親素日就不愛說話,今天他的話也不多,啜了一口剛泡好的的高山茶幽幽的說:「你跟我女兒很像呢!她很聰明跟你一樣!」我莞爾一笑,再幫父親倒了一杯茶。這一陣子我常常想,這有可能聽到他對我客觀的看法,這可能是失智症的唯一好處。
父親得了失智症已經五年,這段時間,記憶像是漸層的色彩,慢慢的成為一片空白,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,非自主性的放棄了所有的回憶。當與身邊的連結一一消失時是甚麽樣的感覺?我不知道,但被忘記的感覺很難受,像是一個人在共同回憶裡泅泳,剛開始有信心,總有力氣游到彼岸,但到最後卻只剩下窒息的無力感。
我能做的只剩下與有父親回憶的人聊天,才能慢慢拼完整這分崩離析的記憶。
王伯伯,是位中學老師,與父親有相同的教育理念,他們抱著對教育的熱枕,一頭栽進了中學教育,一教就是就二十年,他們私交甚篤,就算失去了並肩同行的夥伴,直到如今他還是捨不得退休。
「小湘,過得好嗎?你父親有沒有記起你啊?」我搖搖頭,同時回答了兩個問題,心溫吞著難過,無法言喻。
「 唉,想當初你父親總叨著你的名字包含了無限思念,現在怎麼甚麽都記不起來了?這病怎麼可以連想念一個人的權利都偷走阿!」王伯伯的聲音漸大,只是迴響在空無一人的房屋,單獨留下我和疑惑。
「王伯伯,你剛剛說我的名字代表甚麽思念?」我非常困惑,一心想知道。
「原來你不知道喔,那先給你個小提示好了,你母親的叫甚麽名字呢?」王伯伯淺淺的笑著
「嗯...李湘芸」我念著這個熟悉又不熟悉的名字,很是心虛。這個名字在我的腦海裡並不容易尋到,說出這個名字時,他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,似曾相似的感覺湧出,但卻也沒甚麼印象,對於母親一詞,來自照片的無限想像,卻沒個真實的影子。
看著我沈思許久,王伯伯接著開口:「所以你知道了嗎?吳念湘,就是想念你母親的意思。我曾經跟你父親開玩笑,加了吳這個姓氏,聽起來後面的意義就被否定了呢,但你父親一本正經的解釋,吳不只同”無“的字音,也可以代表”吾“的意思,呵呵,被他一講,成了“我想念” 。小湘,以後千萬別跟國文老師嚼文嚼字啊!」
送走王伯伯後,屋子又再度剩下我一個人與在房間熟睡的父親,這空間安靜得很不安,小小的坪數卻空曠的可以裝下一生的回憶。
我不禁想起父親在失去記憶後,第一次與我談起關於母親的事情,母親生我時,因為難產加上失血過多而離開,那也是是第一次從父親口中聽到關於母親最後的回憶。只是我聽了以後心中遺憾與內疚糾結在一起,不能解開。只是小時候也曾經問過名字的意義,但也沒得到正面回應,永遠只會得到「你真的長得很像媽媽」,這種官方答案,但現在想來,或許真是基因所就,也或許是為了保護我去面對難以吞嚥的真相。父親就是這樣的人,寡言但甚麽都記著,他以我的名字紀念母親;以對母親的思念爲我命名。
我曾經以為記憶會因為這場疾病與世界絕緣,但是情感卻像是蜘蛛結網,緊密又有規律,每一條回憶雖是極細的線條,卻堅毅難以斷絕,保護了即將瓦解的城塔。能延續下去的或許不是記憶,而是無限的思念與情感的綿延。而我很慶幸,父親留給我的不只是一個名字,而是一場回憶、誕生的喜悅還有對母親的紀念。也許他預知到即便哪天他忘了,也不用擔心,因為這份愛已經從母親延續下來了。
「湘芸,能給我煮個家常麵嗎?我餓了。」父親睡眼惺忪的向我說著。
「我知道了,等我一下。」看來我長的真的很像媽媽呢,我心裡想著。
「我們小湘有沒有打電話回來啊?老實說,我還真想她呢!」父親邊看報紙邊說著
我把麵條放進滾水裡,忍不住微笑。
說實在我不知道父親的失智症還會帶來多少荒唐和衝擊,但因為這份情感如此牢固,所以記不住也沒關係了。因為,我記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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